从全球第一到负债百亿,沈阳机床的陨落给我国制造带来什么警示?
2018年,央视推出了一档展现我国装备制造业成就的纪录片,这部叫《大国重器》的纪录片告诉我们:
2011年,沈阳机床完成了9.4万台销量,这个成绩使它成为全球第一大机床生产企业。
此后七年间,沈阳机床致力于在生产服务行业发展,并在2018年,将第19家机床4S店开到了我国遍布东南西北的第19座城市。
“先进的机器制造已经席卷全球,它强硬的是一个国家民族的脊梁”,而当时的沈阳机床,无疑是我国制造业中一颗璀璨的明星。
然而,《大国重器》没有想到,自己做这档节目时,正值沈阳机床最后的辉煌年代,2018年一过,世界展现给沈阳机床的,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。
从世界第一到负债累累,从万众瞩目到人人惋惜,沈阳机床和对它影响至深的关锡友,都经历了什么?
一
在关锡友之前,沈阳机床也曾有过辉煌,那要追溯到建国后的“一五时期”,作为农业大国的我国,正面临着全面向工业化迈进,在重型机械制造方面,东三省承担了共和国迈出第一步的护航任务,且完成的极为出色。
当时,由苏联建议、我国组织建立的十八家机床生产企业,号称“十八罗汉”,成为当时工业化道路上首批上路的元老。
1993年,****的号角吹响,从重型工业转向侧重轻工业,同时大量引入国外先进技术,在几股力量夹击之下,“十八罗汉”渐渐力不从心。在沈阳市政府的,沈阳第一机床厂、中捷友谊厂、沈阳第三机床厂和辽宁精密仪器厂4家工厂联合成立了沈阳机床股份有限公司,这就是日后大放异彩的沈阳机床。
关于究竟是时势造英雄,还是英雄造时势,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无解的辩论题,但不可否认的是,时代一直在等待英雄,而出现英雄的时代,一定会创造奇迹,对于沈阳机床来说,关锡友就是它的英雄。
1993年到2001年间,沈阳机床经历过一个尴尬的大滑坡,从组装之初年产量位列国内前五,巅峰时候全厂员工超过27000人,到年产量逐年滑坡,员工堪堪过万,招聘新人时甚至鲜有大学生愿意踏足。
眼看厂子一年比一年不景气,就在这时,关锡友出现了。
二
1964年出生的关锡友,来到沈阳机床任总经理的时候,不过37岁,算得上青年才俊。这位毕业于同济大学的高材生,当年与父母拗着性子,放弃好好的办公室轻松工作不做,硬是一头扎进了技术的海洋,跑到中捷友谊厂做了一名技术工。
关锡友觉得,制造业凭什么生存下去?靠的就是过硬的技术,年轻的他认定,只要好好跟着师傅学习技术,将技术能力打磨得越来越好,总能有一番作为。
然而,五年后的一次旅日经历,狠狠得打痛了这个年轻人的脸。
当时在日本,震惊关锡友的一共有两件事。第一件,是日本昂贵的消费,习惯了国内的一穷二白,踏出国门的关锡友被物质丰富的国度迷晕了眼,他窘迫于自己的穷困与国人经济的欠缺,也深刻地认识到了发展才是硬道理。
第二件震惊关锡友的,是日本制造业的发展程度,他一直以为,东三省的制造业虽然受到了德国、日本的冲击,总能够凭借努力慢慢缩小与它们的差距。但来到了日本,他才真正感受到这种差距,是很难用“努力”来缩小的,我国的制造业,必须学会飞跃。
当时的我国学校,还保持着师傅带徒弟的模式,手把手教授如何使用锉刀,但国外的教学中,已经引入了数控技术,这简直就是刀耕火种和现代文明的差距。
技术上的贫困使关锡友忘记了物质上的贫困,他开始专心学习国外的技术,关锡友认为,师夷长技以制夷,学会了这些,至少可以让我国的制造业步入现代化。
2002年,关锡友来到沈阳机床的第二年,刚刚从国企中脱困的他们,得到一个机会去参加芝加哥机床展,那时候,沈阳机床在全球的排名是第36位,听起来不算太糟糕,但进入到机床展,关锡友再一次沉默了,他凭借自己的初步估算,当时我国的技术,比起世界领先的国家,大概要落后25年。
也是这一年,关锡友下定决心,要彻底摆脱传统技术,步入现代化,他说,我没有办法让先进国家时光倒流,回到他们的过去,那么我们只能追,怎么追呢?这个领域就是现代化数控技术。
正是这一年的决定,让沈阳机床进入了数控技术的道路,同时,时代也开始为关锡友大开方便之门。
2001年我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,制造业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,机床的需要暴涨,作为机床行业的领头羊,沈阳机床赶上了一个供不应求的好时候。
几个亿的研发资金投入下去,砍掉沈阳机床所有非主营业务,关锡友收获了自己的第一个捷报:2002年的销售额达到13.6亿,增长显著。
2004年沈阳机床吞并了云机、昆机,规模扩大,2005年垄断了铣床、镗床、车床市场,赶超了当时知名的德国、日本制造业企业。
这八年是沈阳机床的上升期,2008年时,沈阳机床以全球第八的成绩位列世界排名前列,2011年,以9.4万台机床销量,销售额27.83亿的成绩问鼎世界第一。
关锡友站在巅峰时刻,回首来路,他并没有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,比起国外长久的领先,沈阳机床短短几年的发展,并不足以让国人高枕无忧,关锡友很快意识到,如今的高速增长,靠的其实是市场井喷式的需求,那么,一旦这种需求不存在,沈阳机床的未来,还会像现在这样辉煌吗?
三
关锡友的担忧很快成为了现实,尽管2011年之后,关锡友停下了大规模生产机床的脚步,转而向生产服务业发展,但技术方面的差距仍旧存在,与国外的合作并没有完成技术的收拢。
关锡友一面带领沈阳机床努力转型,一面投入了巨大的研发资金,组建了一只70多人的研发小组,每年以过亿元的力度投入,立志研发出高端机床。
**关锡友做出这个决定的,是长久以来在技术上的不**,2005年,沈阳机床在盛景之下收购了德国希斯,但德国法律规定,本土的知识不得外移,以为技术到手,实际上只是重金收购了一家企业。
其实早在1996年,沈阳机床就耗资上亿元,想要购买国外的数控技术,但仅仅获得了源代码技术包,却没有得到核心技术原理和如何应用。2007年,沈阳机床依旧想要出资六个亿购买德国数控**的源代码,但专家却给出结论说,解读代码需要五年,要想实现产业化,至少是十年后的事情。
天知道,十年后国外的技术会发展到什么程度,国内解读出他们十年前的代码,一点意义都没有。
在种种技术**下,关锡友拍板决定:自己研发!
关锡友对待自己的研发团队十分尽心,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,只要缺资金就补,月月给,每年给,但最开始确实越投入越艰难。尽管这样,关锡友还是拍拍胸脯保证,所有的研发后果,不管能不能成功,一力由企业承担。
2012年时,还真让关锡友成功了,全球第一台智能化数控设备,诞生在沈阳机床。德国、日本先进的制造业企业也曾来沈阳机床观摩,认为我们已经步入了全球制造业顶尖圈子。
可是关锡友忘了,福兮祸之所倚,伴随好运而来的,有可能是巨大的陷阱。
沈阳机床的成果——i5智能机床,饱**整个沈阳机床的希望,耗资超过11.5亿,投入成本巨大,本以为它的出现,可以带领沈阳机床走上新的腾飞道路,但它的诞生,却成为了衰弱的开始。
首先,研发领头人朱志浩在《大国重器》中曾经隐晦提到,当时他力劝关锡友不要做这个研发,太艰难了,根本不可能,智能化程度这么高,在业内根本就还是无人尝试的领域,简直异想天开。
但关锡友顶住压力,拿出巨额的钱来投入研发,团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。
巨大的投入,让企业无形中陷入了负债,尽管销售额看着可观,但一来技术消耗非常之大,一台35万的机器,要拿出20多万给国外技术方,二来剩余的钱要补给企业研发团队,无疑加大了沈阳机床的负担。
从2013年开始,沈阳机床开始走向了下坡,这一年,企业利润是7667万元,下滑了334.78%。
到了六年后,这个数字变成了185.89亿,但与此同时,债务却是189.36亿,持续负债,而在全球排名前十的数控机床企业,已经没有了沈阳机床的影子。
六年来,沈阳机床负债超过50亿,最惨的2019年,甚至连一百多万的负债,都无力偿还。
关锡友因此引来了极大的争议,因为一方面,i5数控机床确实每年都会被媒体夸赞,认为它的先进是我国的荣耀,但一方面,沈阳机床的财报也确实是惨不忍睹,对于一家企业来说,荣耀和使命感或许不是最能够支撑其存活下去的支柱,稳定的工人、高水平的人才和懂市场的管理,才是发展的柱石。
而沈阳机床近年来高管频频跳槽,员工纷纷辞职,人才引进困难,都说明它连最基本的人的生存问题都快解决不了了,而依靠政府给的补贴和依靠债务豁免获得一次次回血的机会,总会将精力消耗殆尽的。
果然,2019年,公司控股股东变更为通用技术集团,实际控制人变更为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,这次沈阳机床重组,宣告着关锡友变革与转型的重大挫折。
- 结语
那是不是说明,关锡友的**完全无用呢?或者,正是关锡友的**,使得沈阳机床变得越来越差?
尽管有很多人持以上观点,但公允地来说,外界不能如此武断地对关锡友和沈阳机床下结论。
要知道任何事物的上升过程,都是曲线向前的,虽然关锡友在探索的道路上,因为i5数控车床销售方式不当、太过超强、精密程度不够,而引发了一系列后续反应,但关锡友和沈阳机床曾经创造的辉煌同样不可小觑,也不能够因此而一并抹杀。
至少,他们为之付出的努力,正是百年来我国拼命追赶世界先进领域的缩影,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服输的人,才可能创造更多的奇迹。
当然,关锡友失败的尝试,同样也说明了在时代发展中,是不能简单粗暴套用成功经验来获取捷径的,不管取得过什么样的成功,最终都要以眼下的成败来定义。
希望沈阳机床在未来,会交出一份不同的答卷。
作者:黑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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